朱良志谈文人画/北大教授朱良志谈石涛研究:被误解与被重新发现的石涛(2)
佚名 网络近现代以来研究也有很多,比如像陈师曾,他在20世纪初就有一系列关于这方面的研究,而且与日本学者大村西崖等有深入的探讨。
今天我们研究文人艺术,尤其是文人画,在承续总体脉动的基础上,也是对古人话题的继承、回应和拓展。现在艺术研究和创造所面对的问题不同了,在东西方打通以后,面对新的文明状况和生活状态,与倪瓒、董其昌、陈师曾的时代有很大的区别。
董其昌,《青山白云图轴》,纸本设色,187.5cm×85.5cm,广东省博物馆藏
今天研究文人画、文人艺术思潮,乃至文人意识,是在探讨艺术发展的方向,也是在探讨中西交流融汇中如何保持艺术的创造活力。在建筑中,像童寯、王澍等造房子,实际上也是对文人意识的思考,思考我们在设计时代如何能保持文人意识中有价值的内容。今天研究文人画、文人艺术的面,依旧是非常宽的。在多元时代下,包括从上世纪80年代的所谓“新文人画”的产生,把文人画与变革的主张联系到一起,我觉得都是在丰富着文人画艺术研究的领域。
我觉得未来还会有这方面的研究推动,因为“文人画”不是一个画派,不是简单的某个时代的观念,我觉得它是中国传统艺术在后期发展中的一条主脉,在今天依然有其生命力。
加之,现在博物馆业的发展,艺术市场的繁荣,以个人作为中心艺术史研究的拓展,都呼唤着对真正艺术本身的思考。从这个意义上讲,文人艺术会被请到台前,使之在高光时刻接受新的理论判断。
董其昌,《仿赵孟頫秋山图》(轴),上海博物馆藏
澎湃新闻:在这套书中,您选择了从黄公望到金农十六位画家,元四家、明四家都只选择了三家,清四僧中的两僧,没有四王,您是如何选择画家书写的?
朱良志:这十六位画家,我是经过一些考虑的。当然一方面有我写作习惯的原因,我希望有比较完整的结构。另外一方面也是一种言说的切入方式。因为我是做理论的,一般我会以观念切入,之后再排布。文人意识、文人画产生的时代可以追溯到很久,但是真正形成一种趋势性的影响、在创作上形成独特面貌的,要到元代才可以看得更清晰。而且元代因其时代的变革和哲学的融汇性,也形成跟前代完全不同的东西。比如三教圆融,在南方道教、特别是全真教占有很高地位,像黄公望、张雨、倪瓒、杨维桢等都是全真教忠实的信徒,他们又深受佛教的影响。全真教的特点就是融汇很多宗教,把儒释道、《周易》学说等都融于其中。
《张雨题倪瓒像》,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我认为文人意识、或者说是“士夫气”“士气”,关键是“非从属性”。这种“非从属性”,我把它分成三部分:第一,不是受外在目的性的驱动的创造,反对外在的束缚,它是归返本真的;第二,要表达自己真实的生命感觉。第三,寻找生命的安顿地。元代以后的绘画,既重视“可感”(有真实的生命感觉),也重视“可思”(有智慧),就是反映出他们对人生命存在本质和价值的思考。
黄公望,《九峰雪霁图》(轴),北京故宫博物院藏
根据这样的特点,我从元代开始,以黄公望开篇,从“三教圆融”入手,他的作品强调脱离秩序,寻求洁白如雪山般浑成的境界,追求天地之中的月白风清的感觉,比如《九峰雪霁图》。吴镇的“渔父”主题,落脚在“别无归处是归处”。本来山水画比较侧重“山”,南宋以后,南方文明的兴起,“水”不断加入,“水”既是险恶的江湖,又是飘荡的象征。水与坚实的大地不同,所以我用小舟的意象、渔父的话题,切入人类对家园问题的思考。而倪瓒,作为文人艺术的典范,涉及文人意识很多关键性问题。
吴镇,《渔父图轴》,绢本墨笔,84.7cm×29.7cm,1336年,故宫博物院藏
明代我选了七家,以沈周开篇,吴门的弟子文征明、唐寅和白阳;再是徐渭和陈洪绶,以董其昌作结尾。
沈周《东庄图》,南京博物院藏
我在对十六位画家的专题分析中,我尝试以观念入手,去整合画家的独特创造。比如说我讲倪瓒的“幽绝”,想讲述他特有的、程式化的空间结构。在他一河两岸的构图中所反映的一种深邃的思考,以及他萧疏林木下的小亭,这是关于人存在命运的隐喻。再比如,用“浅近”讲文征明,这是我考虑很久的切入点。因为禅宗影响,在中唐五代以后,渐渐向世俗方向演进,“平常心即道”的思想以及儒家道在日常生活的哲学,都强调重视具体的真实生活,这也可能受到陶渊明的影响。存在即真实,每个早晨都晨光微露、每个夜晚都有明月朗照,人就是要活好每一天,世间没有真正的永恒,瞬间即是永恒。
文征明《兰竹图轴》 23.0×58.0cm 16世纪 东京国立博物馆藏
在文征明这里,他看起来没有波澜的人生、没有长风巨浪的画面,那种轻轻的云、淡淡的风、幽幽的小径,一切平缓叙来,笔墨在不疾不徐间,这种内在节奏,构成了文征明“浅近”的表述,这种平淡天真,呈现他本分的心灵,在中国艺术史中具有极高的价值。我在文征明这本书中,引述了他的很多作品,多着笔力去讲述。